“一個西洋畫家表現(xiàn)中國山水,一個中國畫家畫的西洋水彩寫生。”劉大為先生和西班牙藝術家林德的聯(lián)展“中西之美”近日在西安開幕。與以往的聯(lián)展不同,兩人在藝術語言上實現(xiàn)了一次“交互”,正是這樣一場別開生面的互動,為中西藝術的交流與對話打開了一種新的方式。也對中國藝術如何認識世界的多元化格局、建立屬于自己的評判體系有重要作用。而針對這一場對話中的東西方文化美的“互換”、藝術在文化復蘇中的角色建立等話題,雅昌藝術網(wǎng)總編朱文軼與展覽的主角、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主席劉大為展開了一場深度對話。
藝術語言的“互換”
朱文軼:這次展覽的題目我很感興趣,“中西之美”。這是一個怎樣的中西對話?
劉大為:“中西之美”是我和一個西班牙藝術家林德的聯(lián)展。展覽起因很偶然。今年在法國巴黎中國文化中心舉辦了我的一個小型個展。西班牙藝術家林德看了展覽,據(jù)主辦方講他對展覽非常有興趣,提出來能不能認識我,或者是跟我學水墨畫。后來,主辦方通過西班牙駐中國使館,找到我,提出2013年是中國和西班牙建交40周年,何不舉辦二人的畫展,作為中西建交的首個文化交流項目。并建議展覽放在中國文化重鎮(zhèn)-西安來舉辦。他提出的創(chuàng)意很有意思,一個西洋畫家表現(xiàn)中國山水,一個中國畫家畫的西洋水彩寫生,相互對照。林德來過幾次黃山,非常喜歡登臨其中的意境,他的油畫作品表現(xiàn)黃山具有中國文化氣質(zhì)、并給很多藝術家?guī)盱`感的山;參展的是數(shù)十年來赴歐洲各國采風寫生,表現(xiàn)不同人文自然環(huán)境的水彩作品。
朱文軼:您的作品里邊什么打動了他?
劉大為:他喜歡我展出的水彩畫,覺得看起來是西洋水彩畫,卻很有中國水墨的韻味。他還對一幅較大尺寸的中國畫《雪域生靈》極有興趣,是以寫實與寫意之間的水墨手法表現(xiàn)風雪狀態(tài)下的牦牛群。這幅畫大面積的白,極少的黑灰,只在一匹牦牛尾上有一抹色彩。據(jù)說他看了這幅畫很長時間。他說很佩服中國畫只有黑白,卻能表現(xiàn)很豐富的主題和情感。
朱文軼:這個展覽的主題在您的過去創(chuàng)作經(jīng)驗里是不是很特殊的?
劉大為:參加過很多中外交流的展覽,但像這樣的二人聯(lián)展沒有過,籌備時間比較倉促。所以這次展覽林德基本沒有拿他新的作品,而是他2009年畫的黃山,我的作品是按照絲綢之路的思路來呈現(xiàn)的。從東方到西方的游歷,從歷史文化古都長安出發(fā),經(jīng)由中國新疆、中亞、中東、東歐、西歐,甚至北非,最后到葡萄牙、西班牙-這樣一條“絲綢之路”的旅程。這是一次中西藝術的交流、對比,展示我們中西文化各自的魅力,與相互的影響。當然這是一個小型展覽,共八十幾張作品,主題很突出,很有創(chuàng)意。朱文軼:也是這個主題讓我們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關于中西文化對話的話題上面,我們這些年很清晰地看到了有這樣一個斷層,首先在文化輸出的影響力上斷層表現(xiàn)在國外對中國藝術的認知,要么停留在古代藝術上,要么受到西方價值體系影響的當代藝術作品,其實中間的一塊缺失了,或者說本來應該是主流藝術的這一塊怎么去呈現(xiàn)它應該有的影響力?我想,這個也是您在做美協(xié)主席的這么多年一直在思考和面對的問題。
劉大為:好的,你說的這個問題很重要,我在很多文章里提到,在很多場合也講到,這就是東西方藝術的相互認知方面,了解方面的一個差距,這應該說跟我們大的背景有關系。近百年來,我們引進西方的科學技術、教育、甚至文化,我們是一種吸收的狀態(tài),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的都是西方的東西。
因為我們一度落后,你的東西又拿不出去,來中國的懂文化的外國人呢是少之又少。所以中國近現(xiàn)代對西方的了解比較多,西方對中國了解并不多,尤其是文化藝術。我給他們舉過一個例子,我到西方去,因為我在美協(xié)工作,近些年來有一些國外交流的機會,跟國外一些藝術家、著名的藝術家,甚至是一些藝術單位的負責人交談起來,中國近現(xiàn)代的著名的、頂級的藝術家,他們一無所知齊白石、徐悲鴻都不了解。這個也不能怨他們,因為我們介紹得很少,他們可能對唐代的工筆、唐三彩、宋代的山水、元青花等有一些了解,因為作品大多藏在國外的博物館里。且因為古代中國很強大,輸出得很多,所以他們了解,現(xiàn)在他們則知之甚少。
而我們對西方藝術的了解,中國的藝術家自不用說,一個高中生你問他文藝復興三杰都背得滾瓜爛熟,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初中生可能都知道印象派,甚至連后期印象派,畢加索、梵高,前衛(wèi)藝術都知道。國外的藝術家大多都不了解中國近現(xiàn)代的頂級的藝術家,中國一個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歐美的著名藝術家,甚至現(xiàn)當代的藝術家,這差距就太大了,什么原因呢?這是過去一段時間,西方是處于一種經(jīng)濟的強勢,我們是一種弱勢。
你沒有機會把你的東西介紹出去,反而大量的西方的東西涌進來,這也不怨國外的藝術家,也不能怨我們的年輕人學習模仿西方藝術。因為我們接受的就是這些東西,所以這就是一個差距,當然在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國力逐漸地強盛,現(xiàn)在可以說是在改革開放以后逐漸強大起來的一個新中國,經(jīng)濟等各方面發(fā)展的成就,開始在世界上占有一種重要的地位,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我們都感覺到經(jīng)濟的強大,國力的強大也帶來了中國文化的復興,文化的影響力開始受到世界的關注。
朱文軼:藝術是蘇醒里邊的一個部分。
劉大為:像現(xiàn)在為什么很多歐美青年人要學習中文,要學習京劇,甚至學習我們的相聲,就是他開始關注中國文化了。包括莫言的作品非常優(yōu)秀,得諾貝爾獎,這就說明他們關注中國,我們優(yōu)秀的作品能夠得到國際學術機構的認可,甚至獲獎。他本人作品固然優(yōu)秀,國力的強盛,中國成為世界的熱點,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在這樣一個大的背景下,我想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會更加頻繁,像這樣的展覽,東方、西方的藝術交流放到一起,我們共同面對這個時代,我們展示我們自己的優(yōu)秀文化,同時展示我們的世界觀。中國的藝術家在學習傳統(tǒng)當中也逐漸地學習融匯西方的藝術。如果把真正代表中國文化的作品介紹出去,能夠讓世界更了解中國、了解中國的藝術、了解中國的文化,這也是我們這一代藝術家的一種責任,我們要有對我們文化的自信。所以你這個問題是非常關鍵的。
藝術在文化復蘇中角色是什么?
朱文軼:您說得非常重要。我有一個問題,這種介紹應該以什么樣的方式來進行?因為看起來藝術的繁榮也好或者它的輸出影響力,它是一個經(jīng)濟影響力的結果,我們現(xiàn)在正處于經(jīng)濟崛起時期,文化復蘇的過程中間,藝術在里邊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藝術家應該在里邊扮演什么?政府應該扮演什么?
劉大為:你這個問題也很重要,我們的世界經(jīng)濟一體化這是一個大趨勢,在這種世界經(jīng)濟一體化的情況下,各方面的交流都會頻繁,包括文化,相互的影響、滲透、融匯會越來越擺到我們的面前,但是這個時候更應該把我們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展示到全世界的面前,我們也要自立于世界文化藝術之林,所以這個時候我覺得從政府有關部門,藝術家,民間團體和整個社會都要努力。我們要認清這樣一個形勢,政府要加大投入,加大支持,藝術家也要承擔起社會的責任。具體到我們美協(xié),也要在當前世界文化的頻繁的交流當中,盡可能的努力把中國的優(yōu)秀文化展示到世界各國人民面前,讓大家了解中國的優(yōu)秀文化,經(jīng)過各種努力把我們的好東西拿到世界各國去展示,讓他們更了解中國的藝術和藝術家。
就像你剛才說的,為什么對中國古代的了解比較多,對特別前衛(wèi)的東西了解也多,對我們國內(nèi)的主流或架上美術知之甚少。比如我們有一年全國美展在日本展出,中國畫表現(xiàn)的一個人物畫題材,日本的很多藝術家都嘆為觀止。中國畫的表現(xiàn)能力并不差,很多一些細微的刻畫不比一些油畫表現(xiàn)能力差,他們都很驚嘆,但是這些作品就是在日本的一個城市大家看到了,其他的世界各地的觀眾都沒有看到,缺少一種展示的機會。
當然現(xiàn)在世界上進入一種當代藝術的狀態(tài),對現(xiàn)當代藝術大家的認知各自不同,這就需要我們盡可能的把好的作品都展示給大家,讓大家去認識、了解。因為當代是一種世界各國文化多元化的格局,對藝術的看法、評判有各自的標準,這個時候或許需要建立我們自己的評判標準,不能跟著別人后面說。建立我們自己的評判標準,這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用傳統(tǒng)表達開放的世界
朱文軼:您說的很重要,整個文化影響力會包括兩個動作:一個是要更加走出去;第二要回到藝術本體確立我們的標準,我們的藝術到底是什么樣的藝術,什么是好的藝術?我們怎么用中國傳統(tǒng)的東西表達更開放的一個世界?更開放的觀念?
我們也看到從20世紀開始,中國美術有幾個比較大的趨勢。以徐悲鴻和林風眠為代表的“中西融合論”,以齊白石和黃賓虹為代表的堅持中國傳統(tǒng)美術的道路,潘天壽又提出“中西美術要拉開距離”。而這些“融合”大體上都還是指把西方繪畫的技術技巧融合進來,上世紀90年代開始,實際上因為市場發(fā)育,西方標準的輸入,中國藝術大多則追求的是“被融合”了。這些分野和不同的取向,您怎么看?怎么來看這樣的融合和我們文明自主性的東西?
劉大為:任何國家先進的東西,好的東西都值得其他民族相互學習,我們實際上從西方的科學技術甚至文化借鑒不少好的東西,才使我們的經(jīng)濟得以發(fā)展。科學技術的某些進步這是不容否認的,包括文化藝術,現(xiàn)在各種文化創(chuàng)新的觀念,各種藝術形式的探索,我們都從國外吸收不少非常好的東西。而且我們中國文化正是在漢代融匯佛教藝術,南北朝結合各民族藝術,少數(shù)民族藝術,唐代吸納西域文化,明代海上絲綢之路,不斷的融匯貫通之后的集合。近代以來,尤其是“五四運動”、“新文化運動”,更掀中西文化通匯之高潮,我們在不斷地吸收,豐富我們自己。直至文革出現(xiàn)文化的斷層,割裂了我們的傳統(tǒng),也阻礙了對外文化的交流。到80年代以來的一二十年我們經(jīng)歷了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發(fā)展的一個世紀,各種思潮各種風格各種觀念如潮水般涌入,沖擊著也豐富著我們的藝術。我自己也在不斷地學習充實。我的繪畫也是在中國畫的基礎上加強了如色彩、造型、當代的構成,使其更具有時代性,我也會從西方的很多現(xiàn)代藝術當中吸收有價值的東西。
各國藝術,現(xiàn)當代藝術都有它非常優(yōu)秀的東西,我曾講過,對外來藝術不是一味地去照搬,也不是一味地否定,我們一定要學習各種文化中最好的東西,優(yōu)長的東西,來豐富、充實我們自己,這才能致力于世界藝術之林,才能使你的文化不斷地豐盛,我始終是這種觀點。
這是非常好的一種現(xiàn)象,借鑒各國優(yōu)秀的文化,但是關鍵是要繼承并創(chuàng)造我們的藝術文化,使我們的傳統(tǒng)藝術能夠適應時代的審美,能夠在新時代創(chuàng)造出好東西,這是應該提倡的。
朱文軼:我們有一個文明的主體,在這個上面不斷地吸收。現(xiàn)在恰恰有一個現(xiàn)象實際上有一些割裂,每一個形成了很多體系,過去說市場體制、市場標準形成的觀念,以一個標準在創(chuàng)作,可能傳統(tǒng)的體系在創(chuàng)作,西方話語權又是一個體系,這幾個體系很難融合。
劉大為:這個是正常的,每個藝術家的藝術個性,他對文化藝術的認知,跟他自己的修養(yǎng)、境界不同。這都允許,現(xiàn)在是很開放的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我的觀點是不斷地繼承和吸收、開拓和創(chuàng)新。
因為我年輕的時候是學西畫的,研究生又學國畫,自然而然的會接受中西的交融。有的藝術家主張要堅守傳統(tǒng)當然很好,我認為堅守的同時要不斷地豐富。有的人完全愿意學習一些現(xiàn)代的東西,我覺得也可以,尤其是年輕人,他對新的事物很敏感,很愿意吸收一些新的東西。但是有一點要記住,我們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這個不能丟,要在世界的進步當中,世界豐富多彩的文化發(fā)展當中體現(xiàn)我們中國的文化精神,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我覺得這是我作為一個藝術家,以我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對藝術發(fā)展的認知,所談的一些感受。
朱文軼:美協(xié)能不能讓所謂體制外、體制內(nèi)的力量更好地資源整合?
劉大為:這個很重要,這也是我在美協(xié)這么多年工作的目標之一。我們始終堅持為全國各地的藝術家們服務,將各種資源整合并創(chuàng)造寬松自由的學術和文化氛圍。全國的藝術家們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兼容并蓄,各個流派、各種創(chuàng)作風格的藝術家相互借鑒,相互理解,在當今世界的多元文化的格局中不斷地豐富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不斷地認知自己的民族文化,也不斷地認識世界文化。
朱文軼:最后一個問題,您最近有一段話在微博上被轉(zhuǎn)得非常多,幾千次,您說“藝術品是要給大多數(shù)人民群眾看的,這個原話是不是這樣的?不是藝術家掛到自己畫室自己看,作品是要跟人民大眾見面的,如果你畫的東西誰都看不懂還強詞奪理說這個是給少數(shù)人看的,實際上是反藝術、反社會的?”
劉大為:后半段沒有說過,不是我的講話。我是這樣講的,我說:“社會分工不同,藝術家是用藝術創(chuàng)作,用藝術服務于社會,就像農(nóng)民種糧食給大家來解決吃的問題,工人生產(chǎn)的服裝給別人穿、工人生產(chǎn)汽車給大家開……藝術家干什么?你的藝術品也要為社會服務。藝術家的責任就是你生產(chǎn)的藝術品也要為社會服務,要求別人為你服務,你也要為他們服務。” 藝術家的作用可能沒有那么直接,但終歸你創(chuàng)作的作品是要面向公眾走向社會的。當然如果有的藝術家堅持說是為了自己創(chuàng)作,或只是給少數(shù)人看的,那是他個人的自由。
朱文軼: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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