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佩乙收藏國寶級書畫作品眾多,迫于生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將一些收藏品轉讓給博物館。1957年春的一天,章佩乙委托掮客靳伯聲到上海博物館書畫鑒定專家謝稚柳家,遞上北宋王詵(晉卿)所畫的長卷水墨《煙江疊嶂圖》。謝仔細鑒別,見畫上有王詵摯友蘇軾行書詩并跋,和王詵唱和詩二章并跋,認定都是真跡,心中大喜,他讓靳將畫留下,表示擬請上海博物館買下收藏。未料,在例行的收購文物鑒定專家會議上,絕大多數專家都對《煙江疊嶂圖》搖頭。有的說:“此畫面熟,20世紀30年代就見過,已是公認的假畫。”有的說:“明代萬歷年李日華早就認定‘畫假、詩真’。”見眾人皆以為假,謝稚柳嘆了一口氣,說:“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還要研究。”鐘銀蘭用信任的眼光掃了謝稚柳一眼,輕輕地卷起畫卷,未發一言。
謝稚柳轉告靳伯聲:“專家們說王詵畫是假的,上博不收。請你告訴主家,這畫我買了!”靳伯聲不解:“假畫你也買?”謝說:“做資料參考嘛。”過了兩個月靳伯聲面帶愁容來了,他說:“主家聽說上博斷畫為假,火冒三丈,他賭上氣了!上回開價800元,這回說非2000元不賣!”2000元,當時可買一套房子,不是個小數目。此畫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1600元成交。謝稚柳賣掉了自己收藏的一批明清字畫,分三次將畫款付清。他收得《煙江疊嶂圖》后朝夕觀賞,研究王詵“筆墨性情”,與其別的作品對照后,更加堅信此畫非假:“豈南宋以后所得而亂者?”此畫在宋代《云煙過眼錄》、明代《味水軒日記》上都有著錄。清初,高氏用整座莊園換得此畫,此后300多年下落不明,要斷定它是真跡,確實很難。
不料“文革”中,謝稚柳又因此畫帶來厄運,造反派說:“即使是假畫,也暴露了他與國家爭文物的野心!”使謝稚柳又蒙不白之冤。而此時的鐘銀蘭卻在為他鳴不平,發誓要深研此畫,揭示真偽!
“文革”結束后,舊事重提。北京故宮博物院一位資深書畫鑒定家鑒定了王詵《煙江疊嶂圖》,亦斷言“畫真、詩偽”,此畫再次被判“死刑”。鐘銀蘭不服,繼續鉆研鑒定。好心人勸她:“大鑒定家都說是假畫,你何苦去摸燙手的山芋!”鐘銀蘭可不這樣想,她認為:此畫如果是真品,將是一件流傳千載的國寶;如果因為鑒定的疏漏,而被打入冷宮,豈不是失職?還談得上保護祖國文物?她從研究蘇東坡與王詵的唱和詩書法和王詵畫藝入手,用笨辦法,像孩子拼圖一樣,一到夜里就拿著王詵其他書畫真跡的一塊塊復制品細部,與此畫的細部進行反復比較。經過數年認真審讀、研究、辨析,終于得出了結論:《煙江疊嶂圖》與王詵其他畫作、書法的筆墨完全一致,從技法特征、題材內容到許多相同字的運筆方式如出一轍,何假之有?她在本館館刊上發表了一篇長文《對王詵水墨“煙江疊圖”及蘇、王唱和詩的再認識》,附有蘇、王書法作品影印件作為印證。文中闡述了自己的見解,特別對指為假的地方,詳盡而審慎地一一剖析,具有很強的說服力,最終斷定章佩乙收藏的《煙江疊嶂圖》“畫真書亦真”。專家們讀了此文,幾乎沒有異議。有經驗的裱畫師也認為“此畫所用的絹,都是自然真古,絕非染舊”。
北宋王詵《煙江疊嶂圖》被鐘銀蘭“救活”了,謝稚柳不由得嘆服,連聲道謝。1997年元月,謝與夫人陳佩秋寫了正式的捐贈書,將畫獻給上海博物館。畫被評價為一級品,成為“鎮館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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