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諾·賽格爾
今年 6 月的第 55 屆威尼斯雙年展,提諾·賽格爾憑借現場演出作品摘得了主題展藝術家金獅獎。3 個多月后,他來到了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帶來了他無法以任何方式記錄的“情境”藝術。這是他在亞洲舉辦的規模最大的一次個展。
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入口是一扇玻璃門,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一個中國小男孩背靠著墻,張著一雙大眼睛望著門外的觀眾,他躍躍欲試,等著有人開門進來。
一位觀眾進入展區,小男孩走向前,與她說了些什么,兩個人一同往展區深處走去。我也跟著打開玻璃門,一邊猜想之后會發生些什么。邊上突然走出個中國小女孩,同樣一雙大眼睛,向我介紹自己,并告訴我,這是提諾·賽格爾的作品,邀請我與她一起參觀,接著她問:“你能告訴我‘進步’是什么意思嗎?”
得到回答之后,小女孩領著我往展廳深處走去。這是一個白色的空間,白色的墻將空間隔成不規則的回廊,宛如迷宮。女孩一邊和我交談,一邊將我領到一個少年面前,并將我關于進步的回答轉述給他,隨后由少年繼續向我提問,并引我繼續向里走。再下一個“領路人”是位青年,最后則是位老人。老人告訴我,這個作品的名字叫“這個進步”,然后講述了他在退休后教其他老人用電腦的故事,我一邊聽一邊被他帶送至展廳出口。
《這個進步》是提諾·賽格爾 2010 年在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所作的“This Progress”的中文版,除了 progress 被翻譯成中文“進步”外,作品中不同年紀不同職業的志愿者,也統統換成了北京當地人。
《這個進步》是典型的提諾·賽格爾作品,延續著他的命名方式。他的作品多以 This 開頭,如《這是新的》(This is new)、《勝利/失敗》(This Success/This Failure)、《這個是宣傳》(This is propaganda)、《這是太當代了》(This is so contemporary)、《這個展覽》(This Exhibition)等,直指當下,充滿“情境”感。
“情境”還表現在每一個觀眾每一次參觀提諾·賽格爾的作品都會獲得獨一無二的體驗,而這個體驗又無法以語言、文字等載體記錄,仿佛“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只對應于他參觀的那一段時間。正如提諾·賽格爾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我的興趣所在就是讓人們回想起存在于一個情境中的一個行為和一個場景。”
提諾·賽格爾出生于 1976 年。他從未進入任何一家藝術學院學習視覺藝術,獲德國洪堡大學政治經濟學位后,他跑去艾森學習舞蹈。他的家庭背景也見不到任何藝術基因,父親年幼時從巴基斯坦來到英國,成為 IBM 員工,母親是一個普通家庭主婦。這些背景一直被人們援引,作為解釋提諾·賽格爾摒棄傳統藝術媒介的一個原因。近年來,他的作品在世界范圍備受關注,于泰特美術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卡塞爾文獻展等世界知名的美術館、藝術展中頻頻亮相。今年,除斬獲威尼斯雙年展主題展藝術家金獅獎,他還是即將于 12 月頒布的特納獎的 4 位提名藝術家之一。
不用畫布,不用陶土,也不用拍攝機器,那么還有什么可以用呢?對提諾·賽格爾來說,還有最簡單也是最基本的:每個人的身體。他的作品多通過動作、姿態和談話得以實現。他將那些參與他作品的志愿者稱為“闡釋者/表演者”(interpreter)。在創作前期,提諾·賽格爾精心編排,并對“闡釋者/表演者”進行相應的訓練;展出期間,他就隱身于幕后,整個作品由 “闡釋者/表演者”和觀眾在他的概念基礎上即興發揮、互相影響而完成。“闡釋者/表演者”可能是美術館的保安,也可能是美術館入口處的售票員,他會在觀眾購票后背誦一條當日報紙的頭條,并告知“這是新的”,這也恰好是作品的名稱。
盡管提諾·賽格爾的作品賦予了藝術一個新的物質基礎,卻仍保持其視覺藝術的地位。他愛用一個比喻來解釋自己與其他藝術家的不同:“比如雕塑,別人雕塑的是物質材料,而我雕塑的是人體。”他的作品《吻》(Kiss)是這個比喻最直觀的例證:兩個舞者緊緊擁抱在一起,極其緩慢地移動,模仿藝術史上描述接吻情侶的圖樣和姿勢,不斷變換各種造型。觀眾能從中依稀辨認出羅丹 1886 年的《吻》、布朗庫西 1908 年的《吻》,甚至是畢加索作品中的吻;有時,男女舞者的姿勢又像極了杰夫·昆斯(Jeff Koons)和茜茜麗娜 (Cicciolina)的經典作品“Manet Soft”。《吻》通過連續、不間斷的動作流程得以實現,并不會長久保持或特別突出某個姿勢,更多的時刻是模糊的,無從辨識。這體現了提諾·賽格爾對于 (藝術)歷史和歷史實現形式的理解——一種不斷“重復和變形”的表現性方式。
斬獲威尼斯雙年展主題展藝術家金獅獎
《吻》是提諾·賽格爾的成名作,如今收藏于紐約現代美術館 (New York MoMA)。買賣和收藏的方式很特別,完全靠口頭約定。提諾·賽格爾對收藏提出五條協議:作品必須通過藝術家授權并經過訓練和合作的人來實施;價格決定作品的表演次數;每次展期最短為 6 個星期;其間不能使用任何手段記錄;如果買家要轉售作品,必須和新買家簽訂口頭合同。“我挑戰的是以物質生產交換為目的的經濟基礎,和由此產生的價值觀及當代社會現象”,提諾·賽格爾說。
與《這個進步》(This Progress)同時展出的,還有提諾·賽格爾的另一個作品《變化》,它隱匿在展廳中。工作人員指示:推開一扇小門,見到一個暗示就往里走。進入暗室只覺得漆黑一片,卻感覺到暗室中有人存在。隨后,暗室中的“闡釋者/表演者”開始載歌載舞,隨著眼睛漸漸適應黑暗,能夠依稀辨認出他們的身形、動作。提諾·賽格爾借此給予觀眾一種視覺封閉后依賴聽覺、觸覺等其他感官來感知作品的體驗。
展覽期間,提諾·賽格爾一直在展區外徘徊,像一個隱身在觀眾席中的電影導演,不斷觀察四周觀眾,試圖從他們的神情中讀出他們對于作品的反饋。他頭發稀疏蓬亂,身材瘦高,身形上能夠辨認出舞蹈訓練的痕跡。他拒絕一對一正襟危坐的采訪,但任何記者、觀眾只要在他走動時逮住他,他都會很樂意與之交流。
B=《外灘畫報》 S=提諾·賽格爾(Tino Sehgal)
B:為什么中國的個展會選擇《這個進步》?
S:你到一片土地上鉆井挖洞,通過人類勞動將礦場轉化成能源,生產出商品,改善人的生活質量。我們開展的活動越多,收益就越大,生活水平就越高。這種模式可以用公式來概括:化學燃料+勞動力+資源=更好的生活。但這個模式受到質疑,什么樣的生活才是好的生活?這個問題我也給不了很好的回答。這個發展模式或許比較強勁,但無法持續,所以我們要對這個問題進行思考,尋找答案。